45
木制画架摆在了卧室里。
双层窗帘,只拉上薄纱那一层,蕾丝与薄纱将房内光线变得朦胧,空气仿佛都停滞着,没有流动。
江听坐在画架前,长腿松散搭着,下颌却微微绷着。
炭笔与画纸摩擦而过的声音,是这房间内唯一的窸窣声响。
唰唰,唰唰,是快速的,也是缓慢的。
每一笔,都在剥夺原本就已经乱了的心跳。
他就知道自己没办法集中精神。
他没办法将黎棠单纯地看待成一件物品,无法进行最单纯的艺术创作。
心会乱。
呼吸也会乱。
已经保持许久不动的黎棠,很有当模特的自觉,连眼睛都不敢眨。
她坐在床沿上,如她一开始要求的那样,身上什么都没有。
身形娇小单薄,整个人仿佛陷进身后一片雾霭灰的缎面质地的床单之中。
灰色将她衬得肌肤雪白。
雪白之下,樱花的粉便愈加嫣红靡丽。
黎棠一直想让江听为自己画这样一幅画。
她想把自己一览无余地展示给她心目中最会画画的人,毫无保留。
希望他能用眼睛记住,用画笔记录,永永远远都不会忘。
对面的江听只能看到半张脸。
黎棠面对着他,能看到他每一次的目光扫过,眼里蕴着清冷却勾人的光。转而又落在画纸上,不多停留,仿佛看她只是为了记录。
周而复始。
他们的视线一直没有交流。
一个简单的速写,并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。
只是一直保持着不动,黎棠感觉自己的手和腿渐渐麻了,她趁着江听低眸画画的时候,悄悄动了一下,很快江听的视线扫过来,她又马上回到僵着不动。
这时候,他们的目光终于毫无偏差地对上。
中央空调的冷气丝丝送着凉意,最大程度地拂过黎棠全身,她在这最惬意舒适的温度中,感受到了来自记忆碎片里的热潮。
黏稠的热意仿佛都带来流动汗水,沿着身体曲线逐渐攀爬。
好热。
特别热。
是停电了吗?
不是。
是江听掀起眼皮透过来的又沉又冷又炙热的矛盾的眼神,纠缠着她的心跳,让她生出一身热意。
不知何时,他手中的炭笔已经停下。
画布上的速写还只有一个大概轮廓。
但他停下了。
混乱和潮热一下从四面八方袭卷过来,将安静朦胧的房间瞬间搅乱。
在看到江听起身的时候,黎棠不明所以地眨着眼,想开口问他怎么了,不画了吗,可声音却凝在喉咙口,发不出声。
她的脚踝覆上微凉手指,他稍一用力,她就被他拽着脚踝拉到了床另一侧。
“江听——”
背脊砰然碰到雾霭灰的床单,黎棠下意识惊呼出江听的名字。
她像个精巧漂亮的洋娃娃,能轻而易举地被掌控,慌乱无措都写在向来生动的眼睛里,无意识颤动的眼睫,更是一下一下颤动着他的心脏。
江听望着被困在身下的人,撑在她脑袋两侧的手,指尖不自觉收紧。
“我果然没有成为艺术家的天赋。”
他漆黑的眸子浸润着不知名的光,嗓音里带着些许自嘲笑意,胸腔因呼吸而轻微伏动,腰部略塌。
他笑了笑:“输给你了。”
黎棠略微发懵,等身体缓慢感受到他是怎么输的时候,她的脸红了起来。
“画……画完了吗?”
“没有。”
黎棠故作镇定:“那你还不继续画完……”
“画不完了。”江听叹气,“这辈子都画不完。”
然后轻轻吻了一下黎棠的唇,说:“我没那么好的定力。”
说完这句话,他就偏脸下去,与她接吻。
后来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。
空气永远都是粘滞的,昏暧不明的。
他们也永远都是缓慢的,从来都不急着结束。
或许这就是充满爱意的享受。
在长时间的暴风雨的前奏里,黎棠敏感到极致,能听到重新拉开抽屉的声音。
她恍惚的神思让她疑惑,又要换一个新的了吗?
可是刚才那个,现在不是还在用着吗?
她失力的手忽然被江听抓过去,有什么冰凉的东西顺着无名指的指尖,滑落到手指骨节上。
黎棠意识到是什么,与停下的江听怔怔对视着。
江听的眼眸很深,额前碎发滴落下汗珠,眼角微微泛着红。
他不动了,以一种最亲密的距离看着黎棠。
无名指那一圈冰凉的银色,最上面坠着一块切割漂亮的璀璨钻石,仿佛瞬间夺走了周遭所有的日光。
也将黎棠的心神全都剥夺。
很久之后,黎棠才恍恍回神,眼睛浮上一层水雾,掩去了之前的潋滟。
“我跟你说过,我爱你吧?”
江听开口。
黎棠眨着眼,说不出话。
他半垂着眸,神色认真:“现在我们应该可以算是谈婚论嫁的关系了?”
黎棠还是说不出话。
江听俯下身,将她抱紧,然后说:“专心点。我要继续了。”
“这次不会再停。”
……
暴雨初歇。
黎棠被江听抱去洗澡,又被抱回来,整个人都还很愣。
手指间的钻戒,一直硌在她心上。
江听将黎棠小心放到床上,盖上被子,俯身揉揉她头发,在她额间落下一吻:“睡一会。”
黎棠干巴巴眨眼,在江听起身欲走之时,她抓住他的手,望着他的眼睛问:“戒指是什么意思?”
江听停顿一下,坐到床边,眉眼清朗,似笑非笑:“你说是什么意思?”
黎棠终于想明白,从床上坐了起来。
“臭不要脸!”她气鼓鼓的,“哪有人在那种时候——送戒指的!”
“突然想到,就送了。你不喜欢,那你还给我,我下次挑个你觉得合适的时间再送。”
“……”
黎棠瞬间把戴着戒指的手往身后藏,生怕江听把钻戒抢回去。
“不还,给了我就是我的。”
江听笑笑,转而眸色认真几分:“那你是答应了?”
黎棠的耳朵红起来,故作不懂:“答应什么?”
“戒指都收了,还跟我在这装不明白?”
“不明白,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是什么意思。”
黎棠理直气壮装听不懂,江听无奈摇头,眼底的笑意却更深。
过了一会,他敛下笑意,开口道:“跟我结婚吧。我想跟你结婚。”
黎棠的心忽然受到震颤,脑子有一瞬间是懵的,鼻尖很快就酸涩起来。
“也不一定是要现在就结婚,如果你觉得太快,我可以等你。”江听第一次用诚挚缓慢的语气说着,握住黎棠的手,指尖轻轻摩挲她戴着钻戒的手指。
“这段时间,经常想起过去。这十年怎么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,十年里经历了什么,都记不大清。但是对于我们一起长大的那十几年,我却记得好清楚。”
“你刚搬我家对面的时候,扎着两个小辫子,穿着白色的小纱裙,明明跟我一样大,却怯生生地拉着我的衣服喊我哥哥。”
江听说到这,忍不住笑了一声:“你也就小的时候才叫过我哥哥,后面总喊我名字,一有什么事就喊江听,每天都喊着江听。”
黎棠默默听着,眨眼时候,滚烫的泪不受防地掉落下来。
江听抬手,轻轻揩去她脸颊上沾着的泪水,继续说:“你妈妈忙,你经常待在我家,爷爷奶奶都很喜欢你。其实,我也很喜欢你。虽然觉得你有时候有些笨,被人嘲笑欺负了都不吭声,可是你会为我哭,抱着我问我疼不疼——”
“这辈子也就那一次打架,还是因为你。”
江听慢慢低下头,摩挲黎棠手指的手,与她十指紧扣。
“黎棠,我不是什么特别优秀的人,我有缺点,性格或多或少也有一些缺陷。谢谢你愿意一直无条件顺从我,也谢谢你,愿意喜欢我。”
“我不觉得现在太快,如果十年前我们没有分开,那么现在,一定已经结了婚,或许还当了爸爸妈妈。我经常后悔这十年的空白,为什么当初我们都那么倔——”
江听正说着,唇突然被黎棠碰了一下。
她偏着头,唇瓣离开,眼里泪光闪烁。
“江听,我喜欢喊你的名字,因为每次我喊你,你都会回应我。”
黎棠的声音发涩,带着微弱哭腔,“可是那年深夜,我离开南城的时候,我对着空气喊了好多次江听,江听都没有理我。他没有说‘我在’,也没有问我‘怎么了’……”
命运好残忍,总能让人措手不及,再回头时候才发现时间已经如此漫长。
可是命运也好温柔,不舍得相爱的人就此各分天涯。
青春年少时堪堪停笔的故事,有了续写的机会。
他们始终是幸运的,能在茫茫人海、人潮汹涌之中看到彼此。
黎棠搂住江听的脖子,很用力地抱紧,问他:“以后我每次喊你,你都会回应我吗?”
“会。”江听的手抚着黎棠纤细的背,承诺着:“无论何时何地,只要你需要,我都会在。”
黎棠的眼泪溢出眼眶,她笑了,抱着江听问:“什么时候买的戒指,为什么这么合适?”
“中午出去了一趟。怎么我也是学美术的,你手指的大小,看一眼就记住了,还能不清楚么。”
黎棠笑得更开心了:“那现在我们就是准备结婚了关系了?好像还没好好了解过呢。”
江听无奈笑道:“之前十几年都还没让你了解明白?”
“以前是以前,谁知道这十年你有没有变。”
“……”
黎棠说着又笑了:“不过问题不大,先结婚,剩下的以后再说。万一离婚,你财产还能分我一半,我不亏。”
江听:“……?”
刚求婚,就想着以后离婚分财产了?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