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章
09
江爷爷和江澜回来的动静很大，江澜一进门就忙着收拾屋子，之后又开始准备晚餐。
老房子不大隔音，江听在房间里能听到外头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。
而他床上，醉过去的那个人，纹丝不动，睡得很沉。
江听一直在房间待到傍晚时分，直到江澜喊他出来吃晚饭。
这顿饭江听其实吃得有些心不在焉，他表面看着与平时无异，心却一直提着。
没人知道他房间里还有个人。
他没主动说，他怕两个长辈误会。
他是男生倒是无所谓，但是黎棠是女孩子，还是得注意一点影响。
“对了江听，你成绩出来了，跟你爸打电话说了没有？”江澜问着，往江听碗里夹了一块糖醋排骨。
江听点头，回答道：“说了。”
“他肯定很高兴吧，以后你去北京了，离他也近，父子俩可以经常见面。”
江听没应声。
他不知道他爸是否高兴，反正他们平时打电话，都是公事公办，不多说一句。
江听的父亲这么多年一直在外工作，一年也就逢年过节会抽空回来一趟，父子感情其实很淡。
“你初中那会儿你爸就说要把你带到大城市读书，我们这个小地方，教育哪能跟大城市比。你却偏偏不肯去。好在现在也不错，考上数一数二的重点。”
江澜还在絮絮叨叨的，一旁的江爷爷看出江听不大想聊这些，便主动出声打断了女儿：“孩子总有自己的想法，咱们别多干涉。”
江澜张了下嘴，心想自己也没干涉什么啊，转念一想，她好像确实说多了。
江听平时都不提他爸，表面他看上去很无所谓，其实这也算是他的一个伤口。她这个做姑姑的，刚才竟然还提了这么多次。
“好了好了，江听，来，多吃点菜。”江澜马上为自己打圆场。
一顿饭结束，江听回了房间。
本来以为江澜收拾完碗筷就会离开，爷爷也会回房睡觉，没想到晚饭结束没多久，家里就来了客人。
江爷爷的几个朋友来看他，江澜帮着招呼，几个人坐在客厅闲聊起来。
卧室内，江听坐在椅子上，一只手散漫搭着书桌，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糖纸玩。
他答应黎棠戒烟，薄荷糖就成了他平日含的最多的东西。冰凉凉的甜味在口腔弥漫，清神醒脑。
从他的角度，恰好能看到床上睡觉的黎棠。
他很久都没移开眼，一直看着她，看她睡着时候恬静的眉眼，看她翻身过去纤瘦骨感的后背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，外头大人们的闲聊似乎没有停下的意思，而床上睡着的人，看起来是睡够了，要醒了。
黎棠脑子昏沉，睁开惺忪的睡眼，觉得眼前模模糊糊的。
缓过几秒后，她的大脑神经重新接驳，睡觉之前的画面一个接一个地跳进脑海，惹得她咻一声从床上坐起——
啊，头好痛。
黎棠还没坐稳，就忍不住抬手揉揉额头和太阳穴，觉得自己还醉着。
好丢脸，这么点酒就醉了。
还睡在江听床上。
对了，江听呢？
黎棠这时才想起这个房间的主人，转头，就见到了人。
江听半垂着眸，跟黎棠对视着，语气懒洋洋的：“酒醒了？”
黎棠眨巴眨巴眼睛，开口时候，带了点撒娇味道。
“江听，我好渴。”
被酒精泡过的嗓音软绵绵的，撞击在耳膜里，足以叫人忍不住心颤。
江听漆黑的眼睫垂下，掩了掩心底微妙的颤动，起身离开椅子。
他走到床边，给黎棠递过去一杯水。
装水的杯子是小学时候黎棠送给他的，非常普通的一个马克杯，上面印着一只有点丑憨丑憨的猪。
现在的审美和以前不一样，那时候，这个卡通形象在小学生中间特别流行。
黎棠喝完水，捧着这个杯子左看看右看看，接着说：“我以后给你买个新的吧，这个杯子太丑了。”
江听仿佛是懒得搭理杯子丑不丑这个话题，借着身高投影下来的阴影，把黎棠困在自己的影子里。
他故意问：“不是说千杯不醉，怎么睡了这么久？”
“……”黎棠心虚，抱住杯子嘿嘿笑了两声，“好像是睡了很久，外面天都黑了。这么晚了，我得回去了——”
“爷爷和小姑在外面，还有客人。你不能出去。”
“为什么不能出去？”
“你说呢？”
“我不知道才问你啊。”
“……”
江听闭上嘴巴，送给黎棠一个“自己想”的眼神。
人倒是牢牢实实地挡在她身前。
黎棠想了想，忽然笑起来。
“江听，你的思想好复杂啊，我只是在你房间睡觉，又不是跟你睡觉，跟他们解释一下就好了啊——”
话没说完，黎棠就被江听不由分说地捂住了嘴巴。
他皱着眉，眼底漆黑，似乎有点恼：“乱说什么，到底谁思想复杂？”
黎棠扒拉开江听的手，用非常轻的气音说：“当然是你。你打算就这样把我藏在你房间里啊？”
她用指尖挠挠江听的手心，声音更轻了：“你这样，我们就更不说清楚了哎。好像我们在做什么羞羞的事，像……”
“偷/情。”
江听滞了几秒，抽回手，毫不留情地拍了一下黎棠的脑袋，转身就坐回到椅子上。
连个侧脸都没给她留。
语气也有些生硬。
“你就老实待着，等他们走了你再出去。我懒得跟他们解释。”
黎棠倒是无所谓，把水杯放到床头柜上，重新在床上躺了下来。
但是很快，她又坐起来。
“江听，我手机没带，在家里。”
江听没应，黎棠继续说：“我得给我妈打个电话，不然她回来找不到我会担心的。”
这下江听才有所反应，随手拿起桌上的手机，一个漂亮的抛物线，手机被丢到了床上。
黎棠马上拿起来。
江听的手机没有密码，一滑屏就打开了。她找到妈妈的电话号码，拨号过去。
“妈妈，是我。”
“我在江听家，手机忘在家里了，怕你找不到我。”
“晚饭我会吃的，你不用担心，安心加班吧。”
“好的，拜拜。”
两分钟不到，黎棠结束了通话。
黎清怡今晚要加班，估计很晚才会回来。现在多晚回来都没事了，黎棠也不会太担心，因为有人会去接她。
黎棠把江听的手机放到一边，重新躺下来，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。
过了一会。
“江听，我饿了。”
江听转头看黎棠，犹豫片刻，似是拿她没办法般，起身往房门口走。
临走前不忘压低声音丢下一句：“老实待着。”
江听去厨房拿了点水果，途中跟客厅里的人礼貌打了一声招呼，小姑还问他：“这么快就肚子饿啦？要不要我给你下碗面？”
在房间里偷听的黎棠听着忍不住咽了咽口水，但是她马上又听到江听说：“不用，水果够了。”
水果哪够。
黎棠暗暗腹诽，她就中午吃了点东西，现在肚子都饿得干扁了。
江听很快回了房间，黎棠迫不及待从床上下来，结果她的脚刚踩到地板，房间明亮的日光灯瞬间就灭了。
熟悉的黑暗不给人任何准备，汹涌袭来。
又停电了。
四周倏然黑暗，黎棠的眼睛还没适应，一时之间什么都看不到，有些紧张地喊：“江听——”
“我在。”
很近的一个声音，似乎就近在咫尺。
黎棠不知道江听什么时候来到她身边的，她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握住，江听将她移了一点位置，让她坐在床沿边。
他的声音很轻：“坐着别动，我找下手机。”
因为突然的停电，空调声不再吵闹，四周一下就静了下来。
客厅那边的闲聊声骤然停顿几秒后，又重新响起，这时候显得格外清晰。
“哎哟，怎么突然就停电了，是我们保险丝坏了吗？”江澜疑惑道。
“我看不是吧，外面都黑了，路灯也没了，肯定是大家伙都停电了。”
“估计一会就会来电，这片区经常这样。”
“习惯就好，前些天也停了好多次。”
……
长辈们似乎对停电并不在意，继续喝茶聊天，借着夜色和空调留下的余温，倒也不会觉得热。
而房间里的两个人，尤其是黎棠，早已敏感地捕捉到了空气中的热意。
南城的夜晚最热。
她现在就已经感觉到了空调气压不住的热浪。
江听已经找到手机，打开手电筒，先是照了一下四周，确认是整个片区都停电后，对黎棠说：“不用担心，迟一些应该就会来电。”
“噢……”黎棠应一声，微微叹气，“等我赚钱了，我一定带我妈搬离这个地方。总停电，可真烦。”
江听坐到黎棠身旁，关了手机的手电筒，意有所指地说：“或许不用等你赚钱，你们就会搬走了。”
黎棠本能地想开口问“为什么”，可她脑子一转，马上就明白过来。
她又叹了叹气，“你说得对。我妈要是和梁叔叔结婚，那她肯定会搬去跟梁叔叔一起住的。不过梁叔叔好像不是南城人，是从海城来的，他跟我妈认识很多年了。”
说到这，黎棠担忧地抓住江听衣摆，问：“我妈不会要跟他去海城吧？”
江听先是小小地“嘘”了一声，示意黎棠小声点，然后才看着她的脸，冷淡的唇形在暗色之中绷了一瞬。
最后问：
“你呢？”
黎棠从黑暗中找到比夜色更深更沉的江听的眼眸，与他对视着。
他轻着声，重复问了一遍：“你呢？你会一起去吗？”
黎棠下意识摇头，摇头之后却陷入犹豫。
眼睛适应黑暗，迷蒙月色从窗户外渗透进来，让房间不再什么都看不清。
至少，江听能捕捉到黎棠脸上那非常不易察觉的情绪变化。
她在犹豫，他知道。
黎棠跟他不一样，十几年里，他没有父母在身边一样可以过得很好，但是黎棠跟她的妈妈一直相依为命，她离不开她妈妈。
这种想法在心底愈加清晰，江听就越觉得心口被什么压住，有点喘不过气。
“你就拿了一个香蕉吗？”黎棠的目光被床上的香蕉吸引，那是停电的霎那，他过来找她，顺手放的。
“凑合一下，家里只有这一根香蕉。”
“没有别的了？”
“没了。你不看看我们多久没回来住。”
行吧。
黎棠勉强接受现实。
她是真的饿了，三下五除二就把香蕉给吃完了。
吃完后，她摸摸肚子，可怜兮兮地说：“江听，不够吃。”
江听也没办法，后背靠到床头坐着，指了指旁边的水杯：“再喝点水？”
“喝水想上厕所怎么办？”
江听轻挑眉毛，点着头说道：“也是，你还是不要喝了。”
卫生间在外面，她不能出去。
不过江听把自己手机递给了黎棠，“做点别的就不会想着肚子饿。玩游戏吧，给你个机会破我记录。”
黎棠一直都想破江听手机里的游戏记录，但是一直没成功。
她很轻易就被吸引走注意力，接过手机开始玩游戏，不忘说：“等我破了你的记录你就请我吃麻辣烫。街口新开的那家店特别好吃。”
江听没说好也没说不好，在黑暗中微微翘了翘唇角。
外头，大人们的说话声仍然没断。
房间里，江听无声看着黎棠，手机的冷光照亮她的脸，五官精致小巧，是乖顺的那一类长相，叫人看了就会喜欢。
不然那些长辈，怎么会每个都喜欢她。
黎棠没发现江听的目光，非常认真地打游戏，很无聊的一个单机游戏，竟被她打出了参加奥运的气势。她全身都在用力，连眼睛眉毛嘴巴都在参与。
眼看就要破纪录，突然间，手机的光没了。
黎棠握着手机呆滞片刻，之后气呼呼地把手机丢还给手机主人：“江听，手机没电了！！！”
江听回过神，不紧不慢捡起身旁的手机看了一眼，确实是没电了。
“今天没充电，没注意电量。”
黎棠才不听他的解释，气势汹汹冲过来，膝盖跪在床上，伸手抓住江听的衣领，瞪着他眼睛说：“我就差一点，就一点点我就赢了！”
江听没动，由她拽紧自己衣领，冷淡淡地安抚：“输了也请你吃麻辣烫。”
黎棠停了一瞬，觉得自己好像也没亏。
昏暗里，光影浮动，一点一点的燥意开始在空气里攀爬。
不经意的温度从指尖传递而来，黎棠忽然觉得有些热。
她的手指碰到了江听的脖子皮肤，自己后颈浮上麻意，叫她竟一动不敢动。
江听掀起眼皮，在看着她。
她也在看着他。
周遭突然安静下来，好像只剩彼此。夏夜蝉鸣不断，一声一声，拨动少男少女的心弦。
空气停止流动，热浪袭来，无法招架。
黎棠不知怎得出了汗，胸前随着呼吸起伏，散落的发丝黏在脖颈和肩膀，细细的吊带圈着纤细肩头，仿佛一扯就断。
她看到江听凸出的喉结，很轻地滚动了一下，她的心脏也跟着上下起伏了一下。
然后，她重新看向夜色之中仍棱角分明的江听的脸，还有他那极致冷淡又十分勾人的唇。
大人们的闲聊声落在虚掩门外，刚才江听着急安抚胆小的黎棠，忘记关好门。
门外的人在说什么，一清二楚。
而此刻，他们彼此之间的心跳，也一清二楚。
黎棠松开江听的衣领，往旁边挪了一下，跟江听平行坐着，后背靠着床头。
她低垂着眼睑，卷翘眼睫颤得像蝴蝶翅膀，手臂皮肤与他无限贴近。无声拉进的距离像一个巨大的网，缠绕着她的心，越收越紧，越收越紧——
“江听，接吻是什么感觉？”
黎棠的声音很微弱，却灼热，也生涩。
她想知道。
所以她问了。
她会有这样的冲动，那是属于青春期里姗姗来迟的青涩情潮，会在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暗自翻涌。
呼吸会因为对方发生变化，偷偷装满对方的那颗心也会不受控。
会不满足，会渴望，会想拥有。
会想尝试。
黎棠知道逐渐覆在皮肤上的是黏热的汗，停电之后的闷热已经像一团火，在燃烧着她，让她发烫。
问完那句话之后，她便陷入翻天覆地的紧张和忐忑之中。
黑暗里，她看不到江听的脸，却明显感觉到他停了一瞬。
然后，他伸手按住她后颈，气息压过来：
“试试？”！